【二】
车子开出60公里,离家越来越远。
妻子在电话那头,不依不饶地让他赶紧去置办年货。儿子吵闹的声音在听筒里由远及近,这是一个5岁的可爱男孩,他哭着要一只托尼熊玩偶,哭声很大。李勤从手机听筒里一遍遍听着孩子稚嫩的哭叫,“托尼熊……熊……玩……”
他挂了电话,拿手机上网,搜索有关“玩偶”的信息。
“供人消遣或轻易被人摆布的玩具。”这一行字让李勤心中一凉,他的脚下意识松开了油门,车子猛地一颤,他迅速回过神来,抬手使劲揉太阳穴。
2008年7月以后,股市依旧下探,李勤感到回天乏术,他的客户的资金,都深度套牢。玩具商老周见不得自己“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”,连续几个晚上登门拜访,埋怨、咒骂。李勤不得不让妻子带着儿子暂避娘家。
为了保险起见,他决定换手。
事情并非如此简单,公司内部的联席会议上,几名证券研究员一致咬定几只重头股,这让李勤无力应对。“很多的时候,基金经理过于依赖卖方研究员的报告。这些人同样很不靠谱。”上海某内资公司基金经理说。券商喊出的8000点甚至10000点的口号,显然点燃了很多人的热情。
当晚,李勤再次失眠,半梦半醒,几次都看到自己的基金净值全部归零,恐惧的感觉那么真实,他满头大汗,坐在床边不停喝水,妻子在他身后翻身,嘟囔了一句,“神神叨叨的。”
次日一早6点,他就坐在电脑前浏览相关资料,盘算开盘后如何应对。这一天接下来完全是一幕悲剧,他无力掌控。
老周终于死心,不再出现。后来市场几次小幅震荡,李勤打电话给老周,“抄底加仓现在或许是个难得的机会。”但这已经无法打动老周。
老周狠狠地在电话那头告诉李勤:“别指望我还相信你,我已经没钱被你玩了。”
李勤一边开着车,一遍想着说服之词。他的基金今年转换新业务,将会有新的投资机遇,“今年一开年,A股就走出一波反弹,今年4万亿元经济刺激政策价值巨大……”他心里念叨着,这还不是能让老周恢复信心的理由。
【三】
油表一直在闪,李勤望着电子地图,离最近的加油站还有5公里。车子慢慢停下来,他推门下车,打开后备箱,两只油桶都是空的,这让他感到沮丧。他忘记更换备用的汽油桶。
时间是晚上8点20分,前后的道路都在黑暗中,偶尔划过的过路车车灯,晃得他睁不开眼。他很无助。
短信响了,是妻子发来的,“爸爸妈妈问我们几号回家过年。”李勤抓了抓自己的头发,把手机摔在坐垫上,又点了支烟。
“就说单位组织出国旅游,过年不回家。”李勤抽了半晌的烟,给妻子发去短信。他让妻子和自己一起编织这个善意的谎言。父母都已经年迈,回家必定问东问西,李勤不知道如何面对。
不回家,不回家。李勤下定决心。但他很想家。前两年的冬天,回家过年,坐在老家烧得热热的土炕上,两个哥哥问他上海的生活,叮嘱他年后多带家里的土货回去。
“上海的饭不比老家,肯定不习惯。”哥哥比李勤大13岁,说话很温和,很善良。
“大老远的,飞机上不让带,回头过年我回家吃,多吃点。”李勤说着东北话,坐在一个硕大的土锅前,端起酒杯,敬老父亲和两个哥哥酒。
李勤靠在车旁,回忆过去的一年,突然想起一部电影,《撞车(crush)》,影片开头的那段对白让他记忆深刻:
“这就是接触的感觉。你知道吗?走在任何城市里,你都会和别人擦身而过,别人也会撞到你。但在洛杉矶,没有人会碰到你。我们总是像隔着层金属和玻璃。我想我们很怀念那种接触,我们只有互相撞击,才会感觉到什么。”
他过去一年中的经历,如同不断出现的“撞车(crush)”,自己被撞击得体无完肤。
2007年飘红的业绩让他远离冲突,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,包括那个玩具商老周。那年回家过年,家乡的老友也都显得那么友善和恭敬。他享受着这一切。今年,他突然有些排斥,排斥与人接触,每一次接触都可能会是一次“crush”,他感到无力。
李勤猛地拍了拍车门,待会儿和玩具商交谈,他必须显得很有力,“身体语言很重要,我要让他再次相信我,我能行。”
“他会毫不客气的骂我,还是阴阳怪气的讽刺我?”李勤在想,自己需要沉着。世事艰难,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困守骄傲。
上星期,在妻子的纠缠下,他们一家三口去了趟宜家。在那个庞大的家具超市里,妻子带孩子四处搜寻,期望新年之际为家中添置几件家什。李勤一个人坐在角落一旁的沙发上,闷着,似乎要将自己藏在沙发套中。
有人认出了他,那是一个客户,上来就问基金的情况,尽管显得礼貌,但依然冒出几句泄愤的词句。几名陌生的中年从身边经过,得知李勤的身份,忍不住低声骂了句:“垃圾,骗子。自己拿着十几万年薪,买新家具,无耻。”声音很轻,但李勤敏感的耳朵还是清晰地接收到了。他面露难色,匆匆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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