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父母的总喜欢讲大孩子的先进事迹给小孩子听,希望小的能受熏陶走正道。我所听到的大哥的光辉岁月是这样的:去农村插队,17岁入党,而后获得十里八村仅有的一个工农兵学员名额,被保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英语专业,毕业后将成为一名外交官……我心里交织着一种复杂的情感,一忽儿想,等我长大了,就要找一个像大哥这样优秀的男朋友;一忽儿又想,如果他是邻家的大男孩,会不会等我长大了就来娶我呢?有一天,听妈妈说大哥要回家来了,我激动难耐,不知要怎样在他面前表现才好。思来想去,我决定给爸妈洗衣服。那个下午,大哥和我妈坐在院里聊天儿,5米之外是我,在厕所里的水管子下面摆上一只大盆,捋胳膊挽袖子,自来水放得“哗哗”的,一心巴望着大哥从此对我另眼相看。“丹丹!”也不知他想起什么,突然叫了我一声,却被我耳边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,我毫无反应。“丹丹!丹丹!”大哥火了,继而声嘶力竭地吼了两嗓子。我听见了,“腾”一下站起身关上水龙头,刚要问他什么事儿,就听他怒声说:“你聋了怎么的!”我吓坏了,现实和想象的差距总是如此悬殊。这时只听我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:“贝贝(我哥哥的小名),你怎么这么和妹妹说话呢?妹妹在给爸爸妈妈洗衣服,妹妹特别能干,这些日子我们的衣服还有被子都是她洗的。你们小时候都没给爸爸妈妈洗过衣服。”我妈不说还好,一说,我那眼泪啊,完全就是《秋菊打官司》里秋菊和面那场戏,“噼里啪啦”连成串地掉在盆里,心里凄怨丛生。
大哥毕业后分配到中联部工作,不久就作为外交官被派驻尼泊尔,一去两年。两年后,我已经成为一名“人艺”的演员。我没有变成“常发德”卖肉的大胖子,我很瘦,瓜子脸尖下巴,而且我会唱很多邓丽君的歌。他回家那天,我照例亮出了最佳精神面貌。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我围着围裙在沙发对面的厨房里做饭,一边忙活,一边哼着诸如“你说过两天来看我,一等就是一年多”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,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”这类搞对象的歌。我心想,我终于长大了,还越长越漂亮。你看看你小妹妹这模样,听听她的嗓音儿,横不能你还不拿她当回事儿吧?想着想着,我哥坐在沙发上开口了:“得得得了啊你!你……就唱这个?你们人艺的老师……就让你们唱这个?”我良好的自我感觉又瞬间崩塌,这么些年的内修外炼算是白瞎了。就像天注定,我对大哥怀有的种种天真愿望基本上都以眼泪告终。他永远不知道他的小妹妹曾经多么在意他,而等他意识到妹妹终于长大成人,并且长成了一个还不错的女人的时候,我已经老了。
前几年,大哥当上了山西省副省长,从此爸妈在家看电视不再单单关注我的消息,而是在央视和山西台之间来回游移。据说曾有好奇的群众问宋副省长:“宋丹丹是您亲妹妹吗?”“我没有表妹。”我哥不无自豪地回答。我相信,我哥说什么也不会承认曾经那么漠视我的情感,更不会记得我絮叨过的这些细节。他能一口气说出100件事来证明他多么关心我爱护我,而这100件事又必定是我毫无印象的。我们记得的都是自己受的伤以及对别人的好。人,就是这样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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