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年
1976年,跟丈夫回上海探亲的时候,金默玉病倒了。X光片上显示,她的脊椎有9节都坏了,病历上写了“脊椎骨质增生、骨髓炎、腰肌劳损”等一系列病症。农场给她办了病退,每月工资随之只剩下了19元2角,连吸烟的钱都不够。在监狱里,腰疼得受不了,或是累得支撑不住的时候,她就吸烟,到后来,一天能吸一包。何况,还要给丈夫在上海的母亲寄钱。
生平第一次,金默玉想到了求人。按照她的性子,她是死也不求人的。50年代在北京,代代跟在她家的保姆白妈拉着她掉眼泪:“格格,您这是从天上摔到地下了。”金默玉大笑:“这不是还没摔死么!”60年代在监狱,腰疼得拿不起放在地上的铺盖,就用脚去移;没有了梳子,就用牙刷把头一点一点地刷过去;衣服破得没有替换的,就用碎布在上面缝出小花来;无论处境如何,外表一定要整整齐齐的。90年代在美国探亲,一位侄孙女苦苦请求这位姑奶奶住到自己家里去,她就是不去。“我不愿意麻烦他们。”但是在1979年,她写了生平第一封求人的信,收信人是邓小平。
在信里,金默玉不是要求平反,而是要求一份工作,她还记得信里的内容:“我如今已经干不了体力劳动了,但是还干得了脑力劳动,请给我工作。”信回得很快,告别北京生活40年后,金默玉终于可以成为北京街头市民中那最普通的一分子。她唯一的遗憾,是没有孩子,在一个女人最好的繁花似锦的年华,她一个人在监狱里做猫头、做鞋、做玩具剑,干得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虔诚。
好在,这十几年,没有让她毫无收获。在监狱的时候,她帮助别的犯人写材料,听到许多她从前想象不到的故事:一个妈妈为了保住祖传的房产,失手把儿子打死了;一个无辜的女学生被认定成杀人犯。她想,如果大家都受过良好的教育,人对人的理解就不会这么简单和浅薄。从那时起,她一直想办一所学校。
金默玉的学校,如今就在廊坊。为了这所学校,她在日本和北京之间奔波了7年,动用了同学、朋友、亲戚等一切关系,四处演讲,终于筹足了办这所学校的经费。正是在这所学校的基础上,建起了廊坊东方大学城。在晚年,她终于在廊坊有了一套完全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下的房子。邻居们都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老太太,但是金默玉却经常自责:“我这一生,到底干了点什么呢?
她已经很少回北京,和同族之间也都不太来往。不久前,她刚见了润麒,他是婉容的弟弟。润麒已经是90岁的老人,他告诉金默玉,又有一个在美国的侄孙女想和她联系。他说:“你给她写封信吧。”金默玉觉得非常好笑,“她是我孙女,要写也是她先给我写啊。”在她看来,润麒的变化真大。她说,润麒年轻的时候,书房桌子上常放把手枪,不高兴了就冲着屋顶开枪,屋顶上被打出好几个洞。“我们都老了……”她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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